叶莲一骨碌就爬了起来,眼前所见便是她的师父梅君舞,站在一片银白如霜的月光里,怀里抱了架琴,修长手指在琴头硬木上叩得笃笃有声。
“师父……”叶莲睡得有些糊涂了,半饧着眼发梦怔。
梅君舞可是一点都不含糊:“快起来跟我去练功。”
叶莲愣了一下,很快地撩开身上薄被要起身,却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洗了澡便没穿抹胸,不禁“啊”地一声大叫,两手抱胸俯身趴在被上,羞恼抱怨:“半夜三更的,师父你怎么能随便闯到我屋里来?”
“黑灯瞎火的,你以为我能看见什么?还不快给我滚起来……”梅君舞口气虽极恶劣,却还是背转身去,气冲冲往外面走,一边道,“就算能看见,你又有什么好看?”
天还是黑的,深黑色的天幕上几颗寥落星子伴着一泓淡月,清幽静寂。
“师父……天上还有月亮。”叶莲跨出门槛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抬头望天。这个时候,应当还没到卯时。
“有月亮怎么了?”
“那个,天好像还没亮呢!”
“你还要等天亮?若等天亮,那可真是明日黄花蝶也愁啊!”梅君舞将自己怀里的琴往她怀里一塞,道,“拿着,小心点儿,别碰坏了。”
叶莲只好将琴小心翼翼抱住,眼见梅君舞掉转身迈开大步往前走,便只有小跑着追上去。
梅君舞走在前面,夜风拂过,他宽大的衣袍与披散着的黑发便随风翩然而飞,飘逸若仙。
这样美妙的背影,叶莲看着却只想落泪。他倒是两手空空,一身轻松走得潇洒,却苦了她。这架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,恐怕足有二十来斤,只抱着倒不怎样,走了一段路后,便觉出分量来。
偏生今日去的不是练武厅,梅君舞带着她出了后院,就一直往前走,好像总也走不到头似的。一开始脚底下踩着的还算是路,走着走着那就不是路了,脚下杂草丛生,竟好像到了荒郊野外。
叶莲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前行,若不是顾念着怀里那架琴,早不知道绊了多少跤。
有一阵叶莲竟然起了怪异的念头,梅君舞带她来这么荒僻的地方,该不会……该不会是不怀好意?会不会杀了她?这荒烟漫草的无人之地,倒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呀!
她心里突突跳了两下,想起几月前那个将她扔到井里的白婆婆,禁不住浑身汗毛倒竖,背上的汗霎时冷下去。叶莲打个寒噤,哆嗦着两腿不大敢往前走了。
“弦音……啊,师……师父,你要带我去哪里啊?”叶莲问,仔细想想又觉得荒唐。真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梅君舞杀她做什么呢?
梅君舞脚下不停,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,语声中隐有不耐:“磨蹭什么,就快到了,还不快跟上。”
叶莲委屈地嘀咕:“练功在练武厅不好,非要跑这么远。”
梅君舞倏地刹住脚步,转过身来。
叶莲低头只顾往前,一不小心便撞了上去,正好撞在他胸膛上,顿时满眼直冒星星,鼻子好痛,好像被撞出血了。
她忙不迭松开一只手去捂鼻子,一边“唔唔”地叫唤。天哪,他的胸口难道是铁做的,怎么会这么硬?
叶莲忙着捂鼻子,便只剩了一只胳膊夹着那琴,琴重下滑,捞了几下没捞住,差一点没掉在地上摔坏,还是梅君舞手疾眼快,一把将琴捞了过去。
“叫你抱个琴都抱不好,若是摔坏了,一百个你都赔不起。”梅君舞居高临下看着她,月色下,他的脸仿佛被蒙上了层薄纱,模模糊糊看不清楚,一双眼却是极亮,冷洌如冰。
叶莲不服气地撇撇嘴,就这么值钱?她才不信。
她将手拿到眼睛跟前看了看,还好还好,没有出血。
想来梅君舞还是怕她摔了他的琴,把琴拿过去后便没再支使叶莲抱了,自顾抱了琴又往前走,一边道:“你以为我白叫你走这些路么?难道走路不是练功?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开窍……”
叶莲听了这话,颇是羞惭了一番。虽是如此,心里仍免不了疑惑,这是在练功?该不是在哄人吧?
继续又走了一段,眼前出现一大片桃林。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,这里的桃花却依然开得妖艳,满树芬芳。
梅君舞走到桃林中的一大片空草地上盘膝坐下,将琴横在膝上调音。
叶莲吃吃道:“师父……我……我干什么啊?”
“练功。”
“那……那我要练什么?”
“随便你,倒立,扎马步,跑步任选一样便可。”梅君舞应得漫不经心。
叶莲大失所望:“就没别的么?”为什么不教她练气吐纳调息?
“别的什么?你根基如此差,我却也不敢教你别的什么,万一走火入魔,岂不是要害了你?”梅君舞头也不抬,自顾抚琴,十指如水在琴弦上抚过,叮咚作响。
叶莲好不气闷,盯着他看了一阵,还是走到一边,道:“我就练倒立好了。”
“嗯,随你。”梅君舞在琴弦上轻拨慢捻,铮淙有声,宛如流水潺潺,一边却缓缓道, “不论练什么都要集中精力,务必做到心神合一,方能有进境。若只是拘泥于形式,便练十年、二十年也没有用。”
叶莲头下脚上,身子笔直,按他所说凝神,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。
他仿佛是在有意打扰她,琴声忽而激昂,忽而低迷,辗转飘渺,叶莲的神思早随着琴声飘飞而去,哪里又能集中精神练倒立?
虽然他的琴技不错,哦不,应该说很高超,倒真算是个风雅的人物。
后来好不容易可以不受干扰,一双胳膊却是酸疼无比,只是他未喊停,叶莲也不好自行停下,原本想等他一曲奏罢,问他一声。谁知他这一弹,便是一曲跟着一曲,中间略做停歇,便继续弹下一曲,叶莲竟连插嘴问他的机会都没有。
到他开始弹第五支曲子的时候,叶莲再也支撑不住“咚”地倒下去,也不管是不是会打扰他,有气无力地问:“师……师父,我可以休息一会再练吗?”
“我有说过不让你休息吗?”
“……”叶莲瞪大眼睛,却辨不清他这话的真假。
梅君舞又道:“你若累了,自己休息便是,问我做什么?”
叶莲嗫嚅道:“我以为……”以为他是有意想累死她。
他摇头,嗤笑道:“真是笨蛋。”
叶莲瘫软在地上,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,依稀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,只是脑中昏沉,竟是怎样都想不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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